迷宮般的房間裡,煙霧和灼熱感逐漸蔓延。
南宮車推了後方的暗門,卻怎麼也打不開。
「所有的門我都鎖上了。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!」
胡湖的聲音銳利如刀。南宮車反而很從容:
「是嗎?不過啊,只要打倒妳,破壞了鑰匙,不就一切都解決了?——話說回來,『士別三日,即當刮目相待』,想當初哭著的小女娃,沒想到變得這麼剛強了。」
南宮車一臉讚歎。初見胡湖時,她還是太守千金,父母慘死,只會哭哭啼啼,楚楚可憐。
「男人要三天,女人只要一天。」
胡湖冷冷地回答,言簡意賅。
南宮車被噎了一下,旋即恢復鎮定,話鋒一轉,直戳她的痛處:
「對了,我想起你父母遇害那天的情景了。」
胡湖神色愈發陰鷙。南宮車反而微微一笑:
「有人報告說,你是魔星轉世。本來直接擄走就行,可一聽你家大業大,頓時打起了主意,打算連房產一起騙走。我就和莊北森合謀,借點錢給你父親,介紹了運送珍寶和保鏢的買賣。……結果你也知道,保鏢背叛,珍寶被盜,賠了夫人又折兵,你家欠下了一屁股債。當然,那寶貝是贗品,保鏢是黑輪的人,一切盡在鐵車輪掌控之中。」
南宮車志得意滿地笑了。胡湖垂著頭,渾身顫抖:
「因為簽了最高額保單,父親才放心的。可是,連那個也是陷阱……!」
「不錯,保單里偷偷加了一大堆免責條款,根本不可能兌現。妳父親註定要血本無歸!搶光你家財產後,我們又假扮土匪,襲擊了你家,殺了你父母,本想一併綁走你的。」
「你們怎麼能這麼卑鄙……!」
胡湖抬起頭,臉上滿是憤怒的淚水。南宮車卻像被誇獎了似的,謙恭地還了一禮:
「原本以為很快就能解決,沒想到除了令堂,令尊胡護岱居然有兩下子,我的人甚至一度陷入苦戰。」
「夠了!給我閉嘴……!」
胡湖本不想再聽他揭開傷疤,南宮車卻變本加厲地挑釁:
「那時我剛好在附近,就趕來幫了一把。你們已經搬進了破舊狹小的房子里,要宰了令尊簡直易如反掌。……說起來,你那時就躲在暗處,偷聽了我的聲音吧?好一雙神耳啊。」
南宮車肆無忌憚地大笑。
胡湖咬緊牙關。「刷」地一聲,繡著海棠花的外衣被她甩到一旁,腰間左右兩把日月雙刀已然出鞘。
南宮車也拔出另一柄拐杖,杖頭隱藏的毒針赫然畢露。他冷笑道:
「即便放火,這房間里也沒人是我的對手。胡湖,你不過是在拖延時間,好讓賀鋼先他們逃走罷了。你天資不錯,我本不想殺你的。」
胡湖沉默不語,手中雙刀已然揮出。
南宮車輕描淡寫地擋下。拐杖一掃,鼻孔里哼出一聲嗤笑。
「魔星轉世,不該如此軟弱無力。你果真只是想拖延時間?」
胡湖雙刀極速揮舞,左右夾攻。南宮車不閃不避,竟被削去一縷發絲,臉頰也添一道血痕。南宮車驚訝之余,仍是冷笑連連:
「呵,我沒看錯你。可惜啊,要贏我還差得遠呢。——對了胡湖,不如做我的徒弟如何?若能以父仇為師,習得一身絕藝,日后定能名動江湖。」
南宮車陰險一笑。胡湖冷冷回答:
「免了。斷了一條手臂,怕是教學都有困難吧?」
「誰斷了手臂?」
南宮車下意識去看自己的手。
這一看不要緊,左臂肘關節以下,赫然已被斬斷!
「這,這怎麼回事……你!」
南宮車慘叫一聲,捂著傷口。
「右眼被李秀剜了,現在連左手也沒了。再看看四周,火勢越來越旺呢。」
胡湖乘勢撲向南宮車的右側。南宮車慌忙格擋。胡湖來勢洶洶,連環突刺,速度之快,令人目不暇接。南宮車單臂抵擋,漸感力不從心,眼看火舌就要吞噬腳下。
「胡湖,住手!再這樣下去,咱們都得葬身火海!」
南宮車嚇得嘶聲力竭。胡湖的刀勢卻絲毫不停:
「那就殺了我啊。你不是說這房間裡你無敵嗎?」
「可惡……!」
「你以為我怕火?今天我就和你同歸于盡。」
胡湖冷笑一聲,直取南宮車下三路。南宮車一躍而起,雙腿亂蹬,「噹」地一腳踢飛胡湖的雙刀,分別插入兩邊的牆壁。
「慘了!」
胡湖心中一驚。南宮車已一把抓住她的咽喉,將她拎到半空:
「攻擊下盤是吧?我就知道你會來這招。雖然天賦異稟,可惜經驗不足,太嫩了。」
胡湖被扼住咽喉,雙腳懸空。兩人的衣衫都已經冒起了火星。南宮車咋了咋舌:
「事到如今也只能撤了。」
說時遲那時快,胡湖雙手已摸向腰間,抽出兩柄匕首,「唰唰」兩聲斬向南宮車的手腕,逃出魔掌。
「什麼!」
胡湖剛落地,又是兩道寒芒閃過,南宮車雙腿已然齊膝而斷!
「啊——!妳這賤人!」
南宮車仰天慘嚎,鮮血淋漓地倒在地上,火舌立即吞沒了他龐大的身軀。
「嗷嗷嗷——!」
野獸般的嘶吼聲中,這個血肉模糊的大塊頭不住地翻滾掙扎。
胡湖連忙撲到一旁,扯下身上燃燒的外衣。繡著海棠的衣衫在空中翻飛,恍如落英繽紛。
她一步一蹭,總算爬到最近的房門前,顫抖地插入鑰匙。
突然,胡湖背部一陣劇痛!
她齜牙咧嘴,勉強回過頭,發現背上插著一個東西。
是拐杖!
南宮車變成一個火人,滿臉獰笑,口銜拐杖,用盡最後的力量刺向胡湖的脊背。
「你還能動……!」
原來南宮車竟用膝蓋慢慢挪到了她背後。血跡就是鐵證。
背上的疼痛過後,胡湖頓覺一陣眩暈。她瞬間明白,拐杖上淬了毒。
南宮車吐出拐杖,瞪大雙眼,笑得猙獰:
「我一個人……絕不會死……!」
南宮車的笑聲,如同破鐘般淒厲。胡湖意識渙散,揮刀亂砍。
雷先背著昏迷的弟弟逃出了光彩樓。仰頭一看,樓房已被大火團團圍住,人群驚慌逃竄。雷先趕到穀倉邊的空地,眾人已在此避難。
「鋼先,沒事吧?」
李秀關切地問。雷先放下鋼先,搖搖頭:
「他還活著,只是中了毒。得趕緊治療。」
萍鶴強忍著背痛靠了過來。她舉起毛筆,顫巍巍地在空中揮動。
鋼先臉頰上浮現出「解毒」兩個大字。他驟然睜眼,咳出一口黑血,李秀連忙遞上水壺。
鋼先又咳了幾聲,總算平復下來,卻依然虛弱得說不出話。他心中只記掛著胡湖,卻無力傳達。
雷先環顧四周:
「百威呢?」
「那傢伙翅膀都斷了,卻還要逞強,硬是飛走了。」
李秀回答。萍鶴指著遠處:
「快看,他回來了!」
百威搖搖晃晃地飛來,艱難地降落在地。只見他爪子上掛著個茶壺。雷先納悶地說:
「那茶壺是怎麼回事?你都傷成這樣了,別再亂來啊。」
茶壺里卻突然傳出聲音:
「喂,雷先,別動那壺!我在裡面呢!」
眾人大吃一驚,連忙湊到茶壺跟前。
「魯乘,是你?你怎麼在壺里?」
「我不是說過嗎,我本就是個無形之體,只有魂魄,沒有肉身。這次為了跟唐流嶬較量,不得不隱藏真身。」
「唐流嶬怎麼樣了?」
雷先追問。茶壺里嘆了口氣:
「我用念力操控飛刀,割破了他的咽喉。但那一下也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,我也動彈不得了。唐流嶬雖然重傷昏迷,卻并沒斷氣。」
「什麼?你沒能殺了他?」
李秀失聲驚呼。
「是啊,事情是這樣的……」
魯乘虛弱地說——
我雖然成功刺傷唐流嶬,自己卻也虛脫得像個破布口袋,癱在地上動彈不得。不一會兒,我發現地板正在變熱,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氣味。
「糟糕,是火!鋼先那家伙搞突襲也不提前打個招呼!我動不了,快來救我啊!」
也許是風向問題,火勢迅速蔓延到了房間。就在我著急上火的時候,窗戶「哐啷」一聲碎了,有人跳了進來。
「這,這不是……!」
闖入者不是別人,正是黑輪頭閻謬。他發現唐流嶬倒在血泊中,連忙衝上前去:
「總輪大人,你醒醒啊!是我,閻謬!」
唐流嶬睜開血淋淋的雙眼,見到部下,終于露出一絲欣慰:
「閻謬,太好了!你怎麼來了?」
「我也搞不清楚敵人的詭計,但肯定是那賀鋼先設的局。我趕回來時,樓閣已經起火了。」
「他們這是要把我們全數捉拿啊。閻謬,咱們快走,仇凱還不知道在哪兒呢。」
閻謬神色凝重,悲傷地搖了搖頭:
「總輪大人,很抱歉,在來的路上,我看到仇凱的尸體了。他滿臉墨跡,已經死了。」
唐流嶬聞言,頓時泣不成聲。
「……這樣啊。」
唐流嶬只吐出這句話,就閉上了雙眼。
大火越燒越旺。閻謬背起唐流嶬,從破窗逃之夭夭。——
「唉,真是可惜啊。」
聽完魯乘的敘述,雷先遺憾地嘆息。
「不過你們不是打敗南宮車了嗎?胡湖呢?她人呢?」
魯乘提醒眾人,雷先這才如夢初醒:
「對啊,胡湖去哪兒了?讓我們先逃,說好殿後的呀。」
百威插嘴道:「她該不會是敵不過南宮車,被抓了吧?」
雷先搖搖頭,長嘆一聲:
「很遺憾,我們的確奈何不了那家伙。千鈞一發之際,多虧胡湖及時趕到,我們才得以脫身。」
「話說回來,胡湖是怎麼知道你們有難,專程趕來救場的?簡直像是她早就料到了一切。」
李秀狐疑地說。鋼先總算恢復了些許氣力,無奈地答道:
「不是'像是',而是她的確預見了一切。」
「什麼?鋼先,你這話什麼意思?」
鋼先沒有正面回答,只是默默地指向光彩樓。只見火光沖天,兩個人影正從屋頂一躍而下!
「那是誰?」
萍鶴舉筆欲射,卻被鋼先攔住。
兩人飛身而至,穩穩落在眾人面前。雷先定睛一看,頓時喜形于色:
「胡湖!你沒事吧!我們可擔心死你了!」
他張開雙臂,卻發現胡湖竟後退了一步。雷先納悶地看著她,胡湖默默低下了頭。
「大哥,那已經不是胡湖了。」
鋼先嘆息一聲,指了指她胸前的鎧甲。眾人定睛一瞧,護心鏡上分明刻著「地急星」三個大字。胡湖一臉歉疚,向眾人深深一拜。
「胡湖,怎麼回事?你真的是胡湖吧?長得一模一樣啊。」
李秀死死抓住她的肩膀,兩人都在微微顫抖。
「李秀,對不起。……我以這條命,終於打敗了南宮車。鐵車輪的鋒芒,應該能削弱一些了吧。」
「胡湖……!」
李秀潸然淚下。
鋼先默然垂首,說不出話。其他人也只能靜靜地站在一旁。
胡湖輕輕撫上李秀顫抖的肩頭,溫言道:
「對不起,我已經不是胡湖了。我是地急星。……恢復真身後,我想起了一些往事。
那是很久以前,我們一起逃離天界後的事。輾轉多年,我看到一對夫妻因為沒有孩子而愁眉不展。于是我起了憐憫之心,附體到那位夫人的腹中。
從那一刻起,我便忘卻了一切。我以胡家女兒的身份呱呱墜地,父母歡喜若狂。我在他們的疼愛呵護下,平安長大,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。
……雖然最后家破人亡,但我依然慶幸,能以凡人之軀,度過充實而珍貴的光陰。
在天界無盡的生命里,一切都顯得那麼可有可無,毫無意義。
人之所以可貴,正是因為生命有限,才會倍加珍惜,努力活出精彩。正因為一切終有盡時,才格外令人心存眷戀。結束,未嘗不是一件美事。
這個道理,我已經徹底領悟了。
等回到龍虎山,我也要把這番感悟,告訴其他的兄弟姐妹們。
所以,請不要為我難過。
謝謝你,李秀,還有大家。」
地急星如是說。
說罷,她也忍不住潸然淚下,聲音哽咽。
站在她身後的天立星,默默行了一禮。
當晚,南城門外。
獨孤雨水正在那裡等候。她環視一周,見收星陣眾人已全部集結,于是說道:
「剛才有個叫吳文榮的傢伙找上門來,我的地孤星被搶走了。」
眾人雖然震驚,卻也無暇細談。他們趁著夜色,穿過微微打開的城門,一路疾行。借著月光,眾人沿街急奔,直到確認沒有官兵盯梢,這才松了口氣。鋼先向獨孤雨水道謝:
「多虧你幫忙。但鐵車輪殘黨尚存,我們還得等唐流嶬養好傷再來梁山。」
聽到這個消息,獨孤雨水突然駐足,沉聲道:
「鋼先,胡湖呢?她不會還在敵人手上吧?」
眾人頓時一陣沉默。獨孤雨水的目光,透著深深的哀傷。
「我知道了。胡湖已經犧牲了,是嗎?」
雷先搖搖頭:
「不,她是回歸地急星的身份了。但作為胡湖的記憶還在。我們已經把她送往龍虎山,妳去那兒就能見到她。」
獨孤雨水勉強擠出一絲苦笑。
「我啊,本想跟胡湖一起隨你們去的。作為魔星,注定要痛苦地走向死亡,我不想讓她再經歷那些。不管身在何方,我都希望能陪伴在她身旁。」
「這樣啊。」
鋼先輕輕點了點頭。
「但現在我也失去了地孤星,打鐵的本事也沒了。幫不上你們的忙,還是不跟你們去了。」
「嗯。」
獨孤雨水打開行囊,取出一個包袱,遞給魯乘:
「這是我之前做的小鳥翅膀。數量有點多,修補的時候應該能用上。拜託好好保管了。」
說完,她頭也不回地走向夜色深處。
鋼先在她背後高喊:
「謝謝妳!這段時間多虧妳照顧!」
獨孤雨水頭也不回,只揮了揮手:
「你們也是!可別隨隨便便就死了!等事了拂塵,記得再來泡澡啊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