鋼先下了馬車,向月光樓的總管打聽唐流嶬的消息。
「她在這裡。光彩樓正在重建,所以她暫住月光樓的一角。火災時她受了傷,恐怕身子還不大好。」
「這樣啊。麻煩您轉告,就說賀鋼先來探望。」
在桌邊落座,鋼先遞上一盒點心:「這是伴手禮。」
唐流嶬驀地笑了:「看來這回是本尊了。若是魯乘的幻術,斂跡功夫該更高明些。堂堂正正登門探病,未免矯情。」
「在下可不把妳當作敵人。」鋼先淡淡一笑。
「哦?此話怎講?」
「妳不過是絆腳石罷了。」
「好個直言不諱。」
唐流嶬笑容僵在臉上。鋼先一臉得意:
「話說回來,聽說妳和幻術變的我共度春宵?」
鋼先揭了魯乘那番話的底。唐流嶬臉色驟變:
「你這是挑釁不成?」
鋼先連忙擺手:「不是的,我只是好奇妳為何那樣做。」
唐流嶬雙目緊閉,靠上椅背。
「……我是想留個後,盡可能優秀的孩子。」
「妳是在誇獎在下的血統?受寵若驚啊。但恕難從命,那孩子豈非要做妳的接班人?」
「那是自然。領導鐵車輪需要卓越領袖才能。我想從你這兒討些種。」
鋼先厭惡地聳聳肩:「用不著非得是我吧?閻謬不就挺好?」
「你太失禮了。」
「哪裡失禮?嫌棄下屬配種?」
「閻謬是女人。」
「咦,我沒注意到。失敬失敬。」
鋼先不由得賠不是。唐流嶬笑道:「仇凱和閻謬可是一對情侶,被你們拆散了。罪孽深重哪。」
「誰管你們?也配談罪孽?」
唐流嶬苦笑著轉移話題:「賀鋼先,你自己不也身邊美人環伺?」
「啊,她倆都挺可愛的。」鋼先敷衍著。
唐流嶬眯眼笑道:「別裝糊塗。我是問你更想跟哪個共赴巫山?」
「兩個都要。」
鋼先自嘲地笑了。唐流嶬會意點頭:「我懂的。」
「罷了,少說俏皮話。鐵車輪此後將步入多事之秋。天下將亂,豪强割據,爭奪霸權。權貴們為除眼中釘,必然驅使鐵車輪。我們要借勢聚攏真正有能力治世之人。平定亂世乃是鐵車輪的天職。」
「妳儘管去折騰,但別把我們和那些魔星扯進去。」鋼先冷冷拋下一句。
聞言唐流嶬正色道:「你一個人悄悄來此,莫非是有什麼難言之隱?」
鋼先一愣,隨即端正坐姿:「唐流嶬,妳對駕馭魔星頗有心得吧?可知天魁星會如何影響在下?」
聽罷唐流嶬眯起眼:「原來如此。你是作為魔星前輩求教於我?」
「正是,這才瞞著其他人前來。」
「原來一時難以啟齒,才故意挑起爭端轉移話題?」
唐流嶬掩口輕笑。鋼先被說中心事,臉都紅了:
「果然膽大包天。不過我就喜歡你這型的男人。」
「別說笑了。妳到底知不知道?」
鋼先急切追問。唐流嶬端詳片刻,緩緩道:
「你們的融合正日漸加深。但你不會被支配,這是必然。」
「何以見得?」
「因為寄宿在你身上的,不過是天魁星的一半。並非全體。」
「此話怎講?」
不料唐流嶬卻在此打住:「想聽下文,就和我春風一度如何,賀鋼先?」
妖豔眼波撩撥不已。鋼先霍然起身:
「免了。就當投桃報李,讓妳死個痛快!」
言罷,追魔劍破鞘而出。
「果然還是走到這一步?就算我傷重,也不會輸給你!」
唐流嶬笑著起身,抽出插在髮間的一枝簪子。
相比鋼先那粗率的醉劍,唐流嶬輕盈地避讓,格擋,游刃有餘。
縱使如此,鋼先仍然鍥而不捨地猛攻。唐流嶬搖首嘆息:
「就憑這種酒席把戲也想制服我?真讓人笑掉大牙。」
話音未落,一支簪子破空而來!
「嗚!」
簪如利箭,刺穿鋼先右肩,追魔劍應聲落地。
唐流嶬又是一擲。右腿中簪。
「啊!」
再拔最後一支,唐流嶬秀髮披散。
揮臂投出,左肘著簪。
「……!」
鋼先痛得說不出話。
唐流嶬歎息道:「賀鋼先,我會記住你一段時日。但願我們相逢在更好的時空。……來,了結此事吧。」
說著,她撩起衣襬,從大腿繫帶上抽出一柄飛刀。
千鈞一髮之際,百威從鋼先懷中竄出!
「呵,果然藏了幫手。」唐流嶬神色不變。
她反身仰躺,避過百威的突襲,迅速脫下綾羅外衫,一把罩住百威。
「吱!」淒厲的一聲鳴叫。然而這並非慘叫,而是孤注一擲的吶喊。
被衣衫緊緊束縛,百威揮動鐵翼,撕開綾羅。
再度揮翼,鐵翼竟脫離軀幹射出!
就這樣直直墜落的百威,翅膀在陽光下閃耀著銀輝,朝唐流嶬面門襲去。
「嗯?」唐流嶬重心不穩,慌忙屈膝穩住身形。
千鈞一髮之際,避過了要害。
本該如此。
豈料鐵翼竟然炸裂,化為無數羽刃!
防不勝防,唐流嶬難逃一劫。
兩枚羽刃,正中眉心!
百威乘勝追擊,竟又射出義足。
銳爪狠狠刺入唐流嶬頸側。
「噢!」
唐流嶬拔出利爪,卻牽動了先前被魯乘所傷的舊患。鮮血噴湧而出。
「啊啊啊!」
唐流嶬慘叫著。鋼先趁隙在地上打滾,一把撿起追魔劍,起身直刺她雪白的胸口!
「啊……!」
唐流嶬瞠目結舌。她的身軀光芒四射,神将離體而去。
「妳這輩子,就缺個知心人啊。——鐵車輪,玩完了。」
鋼先冷眼看著她倒下,自己也脫力跌坐在地。
「多虧你拼死相助啊,百威大夫。」
鋼先苦笑著回頭,卻見犧牲了一隻翅膀和腿的百威仰天揮舞著羽翼,憤怒地嘶鳴。
鋼先歉然一笑:「對不住啊。改日定請你吃頓好的。眼下得先收了那傢伙的魔星——」
突然,有人闖進房中:「賀鋼先,住手!」
鋼先轉頭一瞧:「吳文榮?」
吳文榮望著倒地的唐流嶬:「她已經油盡燈枯。雖然心氣高,恐怕命不久矣。」
鋼先點頭,走近天罡星:「果不其然。在下只求收星一事。」
天罡星憂心忡忡:「究竟發生什麼事?我的記憶……」
鋼先拍拍他的肩:「看來你也一直在沉睡。不必憂慮,眾兄弟正翹首以盼你歸來。」
言罷取出朔月鏡,吸收了天罡星。
鋼先面向吳文榮:「原來如此,唐流嶬是你恩師的愛女。於你而言,也是至親吧?」
吳文榮神色複雜地點頭:「吾師為魔星所惑,這才創立鐵車輪。老夫極力勸阻,武者本該淡泊名利,奈何他卻野心膨脹……」
「淪為烏合之眾,也是理所當然。」鋼先感慨萬千。
這時,朱差偉匆匆跑來:「大事不好!安祿山舉兵謀反,率兵二十萬自漁陽進發長安!」
唐流嶬驟然睜眼,一躍而起,死死盯著他:「此話當真?」
「千真萬確!表面上打著清君側的旗號,實則意在奪取唐朝江山!」
「終於……來了嗎?」唐流嶬閉目冷笑,轉頭對鋼先道:「期限已至。賀鋼先,永別了。」
「此話怎講?」鋼先心頭一跳。
「委託你們的剋星,正是丞相楊國忠。任務是殲滅或阻攔你們這群封印魔星之人。直到安祿山謀反,天下大亂為止。」
「刀兵四起……!」鋼先與吳文榮倒抽一口涼氣。
「楊國忠這是何意?」鋼先急切追問。
「那我就不知道了。你去問他本人吧。他也被地賊星附身,不知在打什麼主意。」
唐流嶬雖然嘴上調侃,頸間卻血流不止,臉色死灰。
「安祿山那邊,也有魔星?」
鋼先問罷,唐流嶬點了點頭,突然脫力倒下。
吳文榮連忙扶起她:「姑娘,振作點!」
細若游絲的呼吸昭示她命在旦夕。
吳文榮回頭對鋼先說:「事已至此,鐵車輪不會再找你們麻煩。賀兄,速速離開梁山吧。」
鋼先卻定定望著唐流嶬:「我會走的,但臨行前,我想聽妳為胡湖賠罪——就是那位南宮車殺了的姑娘。」
「……絕無此理。她這樣冷血無情之人,怎配談人之常情?」
吳文榮肩頭微顫。鋼先心領神會——你是不肯饒恕唐流嶬了。可如今她大限將至,就別在這兒取她性命了——
「也罷,我就隨口一問。」鋼先神色淒然,撿拾起散落的義肢和羽翼,轉身告辭:「吳大哥,後會有期。」
言罷踏出月光樓。懷中百威正惱怒地打盹。
歸途中,鋼先冷汗涔涔,喃喃自語:「安祿山竟然造反……天下不太平啊。」
(第三部 完)